不须归

1

妹妹病了，未婚夫和爹娘纷纷求我将心脏换给她。

“如果当初被偷走的是你，瑶光也不会流落在外，受尽苦楚。我们生你养你，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**妹去死吗？”

“一颗心脏而已，你是神，又不会死，等瑶光好了我就和你成婚。”

如他们所愿，我剖心还母，剔骨还父。

剩下那具残破的身体，也一并坠落诛仙台，绝不沾染冰清玉洁的仙界一寸一厘。

后来，听说天界太子疯了，翻遍三界只为找未婚妻的踪影。

可这跟我魔女秦若有什么关系呢？

我一直以为，楚明舟是喜欢我的。

我和他像人间所说的青梅竹马那样，自幼定下婚约，手牵着手在嬉笑打闹中一起长大。

他第一次打架，是因为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。

他第一次被罚，是替我背锅。

他会因为我一句喜欢，不顾自己天界太子的身份亲手为我捉满天的萤火虫。

也会因为我一句不喜欢，离那个总是欺负我的火鸟族少女远远的。

在此之前，没有人会怀疑，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

直到我的同胞妹妹瑶光被找回来。

“青箬，你别生气，瑶光是你的妹妹，我对她好也是爱屋及乌。”

“青箬，瑶光身体差，你让着她些。”

“青箬，这株紫绛草先给瑶光吧，她比你更需要。”

“青箬，瑶光养在凡间，性子单纯，你莫要同她计较。”

“青箬，瑶光是你的妹妹，你为什么总是要抢她的东西？”

……

不知从何时起，我们之间的话题只剩下我的妹妹。

楚明舟说，我是姐姐，合该让着妹妹。

为了维持这一切，我让了。

喜欢的衣物发饰，让。

好不容易找到的仙草仙药，让。

爹娘的喜爱，让。

让让让……

我以为，这样可以换得他们多一点的喜欢。

可到最后……

“青箬，一颗心脏而已，你是神，即使没了心脏也并不会死，可瑶光不同，她现在只是一个凡人。”

“等到千年菩提结果，你还能用菩提果重新铸就心脏的，但瑶光却只有这一次机会了。”

我看着眼前眉目如玉的少年，忍不住后退了一步。

记忆中那个处处护着我的明舟哥哥，不知何时，已经不见了。

一颗心脏而已，而已哈哈哈哈……

他明知道这颗心脏，是要活生生地从我的心口里挖出来才有用的。

他明知道，神的心脏是神力的化身，没了心脏，我从此修为再难寸进。

他明知道我被选为天界神女的一路上流了多少血汗，才练就了一身远超众仙的实力，也知道失去修为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。

可他还是提了。

因为我和徐瑶光同胞双生，因为我的心脏最适合她。

所以那些，他都装作看不见，不知道。

“青箬，瑶光真的快要等不及了，我答应你，等瑶光好了我就和你成婚，离她远远的，你就帮一帮瑶光好不好？”他蹲在我面前，眉眼间满是哀求。

“好，”我咽下喉间苦涩，看向他的眼睛。

原来，那里早就没有我的位置了。

原来，我期待了几百年的大婚，在他眼里也是条件的一部分。

傍晚时，我去探望妹妹瑶光。

刚到院子门口，就听到一阵欢笑声。

“哎呦，还是阿娘的瑶光最会哄阿娘开心了，阿瑶亲手做的糕点就是好吃，比膳宫里的仙娥还要好百倍千倍。”

“那阿娘可要多吃点！来，阿爹我喂你。”

敞开的门扉内，徐瑶光半靠在母亲怀里，伸长了手要将糕点递给父王，父王微微佝着腰俯身上前。

三人你一块我一块，竟是别样的温馨。

我站在窗外，怔怔地看着屋内那个与我容颜相似却可以笑得肆无忌惮的姑娘。

从小，父王和母后就告诉我，我是凤族的大公主，是天界未来的太子妃，我的一言一行，都代表着凤族的脸面。

我的行走坐卧，衣食住行，说话方式，甚至是说话方式，都必须按照最严格的标准来。

像瑶光那样用手抓着糕点四处递的行为，无疑是极为失礼的。

还记得幼时我摘了灵果，挑了最大最甜的几个兴冲冲地跑去找母后，却被她一巴掌打到地上。

“徐青箬，这就是你身为凤族大公主的教养吗？我和你父王就是这样教你的？”

果子掉在地上，骨碌碌四处乱滚，有一颗滚到了母后脚下，被母后抬脚狠狠碾碎：“记住，这些不是你身为未来太子妃该做的。”

那一次，我在神祠里跪了三天三夜。

出来后，我在礼仪课上再未出过错，连续一百年被仙界称为礼仪标杆。

可原来，这些极为失礼的事，小妹瑶光去做就没有关系吗？

恍惚间，房间里的说笑声散去。我正了正衣襟，敲门进去。

“青箬来了，听明舟说你同意将心脏换给瑶光了，好孩子，这下**妹可以长长久久地陪着我们了。”母后欣慰地拍了拍我的手，父王也投来赞赏的目光。

这是我从前一直所期待的。

那时候我似乎总有用不完的精力，只要他们一个赞赏的目光，我便可以连续几年不眠不休地练习术法，或者历经千辛万苦寻找到他们需要的草药。

如今，我终于得到了父王和母后的关注。

却是因为我同意将心脏换给妹妹。

真有意思。

爹娘走后，素来以乖巧可爱示人的妹妹收起了脸上的笑容，抱着双臂靠在榻上，“听明舟哥哥说，姐姐你终于同意把心脏换给我了？”

回来不过两年，她就被养的面色红润，再不复当初虚弱苍白的样子。

不等我回答，她自顾自地抱过床头的盒子：

“姐姐你说你早点答应不好吗？绕那么大的圈子到最后不还是这个结果。”

“妹妹我呢，也没什么好东西能感谢你的，喏，这是阿爹送我的天山灵茶，还有阿娘送我的碧玺灵珠，明舟哥哥送我的玉蝉，你看看你喜欢哪个？我送你。”

盖子打开，是满满一盒珍稀的灵宝。

我没有去看闪闪发光的珍宝，而是盯着她：“你嫉妒我？”

她瞬间脸色大变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。

而后面带讽刺地看向我：“这不是应该的吗？”

“你知不知道我在人间过的是什么日子，灾荒的时候连地上的土都刨来吃，逃荒的时候脚磨破了流血了、病了痛了都不敢停下，因为停下就只有死。我跟野狗互相撕咬，仅仅只为了半个馒头。”

“你们呢？你们又过的是什么生活？半个馒头掉到脚下，恐怕还会嫌脏了你的鞋。”

“可我本来不用经历这些的，我本来应该和你一样，是凤族高高在上的公主，是天界人人艳羡的神女，是你们弄丢了我。”

“你们欠我的，这些都是你们……欠我的！”

“你……那得了这颗心脏，我就不欠你了。”我想说些什么，可看着她逐渐癫狂听不进任何话的样子，最终只是默默转身离开。

其实她不知道，我也羡慕她。

有时候，我甚至会想，要是当初被偷走的不是妹妹，而是我就好了。

是的，我的妹妹徐瑶光在我们还未破壳时就被偷走了。

父王和母亲遍寻三界五百年，才终于找到她的踪迹。

彼时妹妹瑶光已经破壳，被一个农户之家收养，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，她体内的血脉被封印，与寻常凡人没什么不同。

农户之家的情况并不算好，可想而知妹妹自是吃了许多苦，最严重的便是她那心疾，每每发作，都要疼的在地上打滚。

这可心疼坏了父王和母后。

所以瑶光被找回来后，父王和母后竭尽全力宠着她，什么都要给她最好的。

我作为大姐，自然也是处处让着她，宠着她。

每每看着她和父王母后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样子，我都是羡慕的。

瑶光丢失后，母后陷入了长久的自责中，父王整日奔波于寻找妹妹的途中，自然没有多少心力看顾我。

我和母后为数不多的短暂相见，大多是她检查我的功课的时候。

这样温馨的时光，在我的记忆里是没有的。

我曾试图融入到这样的温馨里去，却发现，每一次自己的出现都会导致场面冷下来。

就好像，我是个外来者。

后来，我就习惯了。

我总是安慰自己，父王和母后并不是不爱我，只是因为小妹瑶光在外面受了许多苦，所以他们才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她身上。

可到了今天，这个谎言却很难再继续下去了。

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，他们就是不喜欢我，就是更喜欢妹妹瑶光。

仙医给了几个适合换心的时间，我选了最近的那一个。

那一刻，我看到父王和母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。

十五这日，我的念瑶殿难得的热闹了起来。

小说《不须归》 1 试读结束。